許光福
一.引論
長期以來,研究約翰衛斯理的學者對他的工作提出了廣泛的討論與評價,有者強調他是顯赫有名的佈道家,但卻忽略他其實在神學方面也有重大的成就。相反的,有些人卻視約翰衛斯理為一位創新派的神學家,這又漠視了他那充滿熱誠的佈道心志與事工,或者,在「神學」與「佈道」這兩個範疇外,我們大可為這位十八世紀的偉大聖徒冠上「牧者」、「奮興家」、「行政者」……等名銜都不為過。
我相信對約翰衛斯理最公允的評價是—他是講究實踐可行的佈道者,而同時也是一位有學識方法的神學家,這兩者在他的事工上是相輔相成的,因為在他來說,最優質的神學思想激發最佳的事工實踐;而最好的事工實踐也啟迪更成熟的神學,因此他是「實踐神學家」。
約翰衛斯理在生平中,沒有刻意去寫下自己一套完整的神學導言或方法論,再加上他所持守的教義與其他基督教宗派並無太大分別,我們只能從他所寫的著作 (包括他的講章、日記、函件等) 去探索他信仰背後的神學基礎。
本文的旨趣並非討論衛理宗的「教義」,而是簡介衛斯理的神學思想論的支柱,且看如何在這四大支柱上搭建強韌有力的信仰。換言之,注重的是衛斯理的神學治學方法,文中也稍微指出這四大支柱之間如何互相交涉。
衛斯理四大神學支柱在學術上被稱為「The Wesleyan Quadrilateral」。以下就(一)聖經的權威;(二)教會的傳統;(三)理智;及(四)經驗,這四大支柱提出討論。
二.衛斯理約翰的四大神學支柱簡介
首先要指出,這裏所說的衛斯理四大神學支柱是他「作」神學(治學)或討論神學的任務時,所採取的一套典範。雖然衛斯理自己從未明言劃定聖經、傳統、理智、經驗四者為信仰的奠基石,但現代衛理宗名儒歐特勒卻在六十年代末期提出這四者為本宗沿循衛斯理而發展的四大神學支柱。它們代表著我們信仰的權威。然而我們不可誤以為這四者是平行的,是按幾何學來討論其彼此之間的關係與輕重,我想最好的類比是將它們比作一四面體的金字塔:聖經必定是在底面作為根基。
(一)聖經的權威
無疑問的,聖經佔最高無上的權威,其他三者只是輔助者。約翰衛斯理在牛津求學的日子,已自詡為「Homo
unius libri」,意即「一書之人」,可見他對聖經之熱愛與高舉﹐要知道他是生活在篤信「唯獨恩典」、「唯獨信心」及「唯獨聖經」
的純正基督信仰中,而其神學正是在這處境下衍生發展。
聖經之所以放在最優先位置,乃是因為它是神的自我啟示。衛斯理曾勸諭說,所有的神學思想或經驗必須置放在唯一真實的量度下!即是律法書與新約—來驗證。他指出:「我不准許其他任何的規則作為信心與實踐的標準—只有聖經、唯獨聖經……」。
聖經之權威也端在於它成為人認識神以及自己的全備資源。尤其進者,衛斯理認為聖經的最大目的,乃是將那全然完備的楅音信息傳達給信者,使「稱義」與「成聖」的果效得以產生。誠然,衛斯理對聖經之完全信服是出於它指示了救恩之道,特別是關於耶穌基督的身份與使命更是清楚可靠。
約翰衛斯理對聖經在救恩方面的權威,可見諸他許多篇在這範疇的講章,例如:「聖經中的救恩之道」,「如何尋求救恩」;他甚至在前者的內容中,詳細的按聖經的真理,提出了「救恩進階」如下:預設恩典→悔改→稱義→重生→成聖之路→完全成聖。
可以肯定的是,衛斯理高舉聖經權威之最大原因,乃在於它指示救恩之道,過於它的真實性、歷史性、或者神學上的可靠性。雖然如此,這也並非意味著衛斯理罔顧了其他有關聖經研究的課題,如:聖經的默示,聖經的無誤論,聖經的詮釋方法/原則等,只不過,相信神並接受救恩乃是其他的先決條件。
為聖經的默示作辯護時,衛斯理在一篇名為「聖經是神所默示的:一個清晰與精確的說明」中,提出以自己的宗教經驗為首、理性為輔的見解剖析。簡單來說,他相信聖經是神的默示,乃是因為聖經在他自己的得救與基督徒生命經驗,証明了其完備性。換言之,甚至在他尚未確立聖經論以先,聖經已展示了其在救恩功能上的權威。另一方面,衛斯理雖然生活在聖經批判學興起之前的兩世紀,但他已敏銳於理性是解釋聖經不可少的工具,他運用邏輯學來推論聖經不是出於天使與好人,也不是魔鬼或惡者,而必然是出於神。
從以上的例子中,我們已不難覺察約翰衛斯理在高舉聖經的權威時,並沒有 (也無法) 排他性的置其他三大支柱不理。明顯的,他其實仗賴其他三者來闡明聖經的權威與真理。
衛斯理曾經坦言他對聖經的詮釋原則,乃沿襲正統教會(特別是英國教會)
的傳統為依據,他認為教會傳統的解經具有權威,能帶來亮光。再者,衛斯理也運用經驗來詮釋聖經,經驗有助於印証聖經的真理是實際可行的,他舉「完全聖潔」經歷為例—雖然他無數次讀到聖經中提及達致聖潔的經文,但因為自己沒有同樣經歷,他曾懷疑這真理,然而當他自己親身經歷時,正肯定了這真理,對他而言,除非聖經的真理能夠被經驗所証實,要不然他不肯相信其字面的解釋。此外,經驗可幫助澄清某些較暗昧的經文,讓其意義得以活現出來。
與此同時,理智是神賜給我們的「導師」,使我們在悟性上能明白聖經,它在基督徒詮釋聖經的整個過程中,甚至應用中,都是不可或缺的。費克雷有佷好的結論,他指出,對衛斯理的神學而言:
「聖經是信仰權威的源頭……教會及其傳統提供了詮釋權威的資源,在聖靈的恩賜下帶來亮光……人的經驗世界—不論是理性、感性、道德性—卻組成了聖經與傳統被闡明的處境,這是在啟示的恩典下進行……。」
(二)傳統的權威
衛斯理從來沒有意圖脫離英國教會,反而他常常為自己能身為會友並承襲教會傳統的豐富屬靈產業而感到自豪。他在聖經權威之後,處處維護教會的傳統之權威,誠如稍前已提及,教會傳統賦予智慧去闡明聖經的真理,衛斯理也重視傳統下來的信條,視彼等為基督信仰要義的精華。再者,衛斯理對古教父的著作也有極大的欽佩,他曾如此宣稱:「……我極之景仰他們及他們的作品……,我欽佩他們,因為他們是基督徒……,而我尊重他們的作品,因為它們含有對真實信仰的描述,這引導我們對基督教信仰更完全確信……。」
衛斯理視自己和整個衛理運動為基督教傳統中那最古老、最純正的支流之延續。在其講章「新聖堂的奠基」,他追溯教會的淵源,由基督徒至衛理宗教的復興為止,這傳統如下圖發展:
"古老"的信仰(愛)
↓
聖經中的信仰
↓
初期教會的信仰
↓
英國教會的信仰
↓
衛理宗
在衛斯理的信念中,教會歷史對於我們明白、接受、並實現聖經真理是極有裨益的。重要的是:掌握教會傳統能指引我們回歸到信仰生活的至高權威—聖經。在傳統的亮光下,衛斯理的神學呈現三個特色,概列並簡述如下:
- 大公精神
衛斯理的著作中極其強調基督徒的愛心表現。「愛」是古往今來的基督徒之間的共同點,促進未來的彼此接納、欣賞及合作。「大公精神」意味著對他人的普世之愛,這愛不只是對神或對鄰舍而發出,而且是給予那些和我們持不同神學觀念的鄰舍,這大公的愛乃是可以在更正教、天主教,甚至其他基督徒中所共享的。衛斯理的確也同意衛理宗與其他教會傳統在教義觀點上繼續會有分歧出現,但他的態度是採取開放的精神,去包容接納。
- 神學的自由度與容忍
衛斯理拒絕因神學上的些許差異而與其他教會保持距離。只是在基要的神學要義上有共識,他完全敞開地容讓其他教會傳統的神學,這自然是基於他的大公精神與愛心。實際上他在一封致給天主教徒的信件清楚表明這種容忍胸懷。衛斯理甚至願意與天主教達致某個層面的復和,呼籲兩造在毋須犧牲各自基要教義的協調下,尋求互相了解與接納。衛斯理可以無私的接受別人對救恩的宗教經驗,可以和他自己的經驗同樣地真實可信。既然各人的神學也根据不同的宗教經驗,我們必須尊重他們的差異,但這也不表示衛斯理鼓吹完全開放的「教義混合/多元性」。在他而言,聖經乃是最高的標準來識別神學的可信度,他教導:「我立此為不朽的真理—任何教會的神學只要愈接近聖經者,就愈該接受之;反之,任何教會的神學愈偏離聖經,我們愈有理由去懷疑它……。」
- 教會合一的精神
衛斯理對教會傳統的擁護,加上他對各傳統的尊敬與容忍,使他所推動的衛理運動帶有濃厚的教會合一精神。在晚年的其中一篇講章中,他重申「愛」迫使衛理宗接納任何愛神的人,只要他們「敬畏神,行公義」,他自言這是衛理宗獨有的合一精柛,是本宗的光榮!
衛斯理在實踐方面也認定許多信仰的傳統在締造一致性及系統性的信仰,含有極大的作用;因此在他自己的事奉中,他樂於吸取其他傳統之優點長處;他尋求機會和那些持相異神學傳統者(如加爾文派的懷特菲特,羅馬天主教)攜手合作。
由以上的論述我們可以看出,衛斯理對教會傳統之重視,僅次於聖經的權威。教會傳統反映出基督信仰的內涵與屬靈的活力,以聖經與傳統為指引,衛斯理發展了純正、合乎古老傳統淵流的神學思想,再輔以他那大公、容忍、合一的精神,衛斯理的熱誠(也是他開始的衛理復興運動的目標)是尋求與其他教會共同努力將聖經的真理遍傳。
(三)理性的權威
生活在啟蒙運動正熾熱高舉理性為知識之本的十八世紀,衛斯理所受的教育與教會傳統都難免受哲學與理性的薰陶。而實際上,英國教會甚至視理性為聖經與傳統,更正教與天主教之間的「整合媒介」。約翰衛斯理曾如此說過:「……對我們(衛理宗)而言,一個很基要的原則是:棄絕理性即是等於棄絕了信仰;信仰和理性是並行的,所有不合理的信仰,必是虛假的信仰。」
針對加爾文神學的「全然敗壞」教義,衛斯理提出不同的見解。他提倡在人墮落以後,神的形像只是受虧損,而不是完全失去,理性是我們擁有神的形像的確据之一,且是神的恩典賜予。它能在人的罪性及道德衰微的生命中仍舊工作。但衛斯理也澄清人的理性能力不足與神的無限智性相比擬。衛斯理致力証明基督教信仰是「至高的理智」。我們的信仰非但沒有與理性衝突,更是合乎理性的,因此衛斯理急欲闡釋基督教信仰的合理性。當他如此作的時候,並沒有貶低聖經的權威,他仍堅持聖經是我們在信仰中確立理性與知識論的資源與基礎。然而在另一方面,理性卻能在聖靈的引導下,協助我們奠立真實信仰的根基;理性在信心與實踐上均是信仰的權威。
約翰衛斯理沒有鼓吹完全的理性。理性有它的限制,諸如在我們信仰中某些重大的教義(如「三位一體」、基督的道成肉身等),並不能以理性去測透。但是這些奧秘也不是與理性邏輯相違背。在個人宗教經驗及聖靈的指引下,我們可以運用邏輯思維,在聖經中作出歸納與推論、尋求合理性的論證。再一次我們看到理性需要聖經及經驗的配合,才構成其權威性。衛斯理在論到理性之有所不逮時,說:「……讓理智盡其所能吧!努力運用它,但同時要記得:理性本身不能產生信、望、愛;因此它無法帶來真正的德行與滿足的喜樂……。」
無論如何,理性是衛斯理塑造其神學的重要工具。也在理性的不足之處,我們學習謙虛及對神的信心。對衛斯理而言,信心本身就是一認知的過程,使人在理性上也明白並接受救恩。他訓誨自己的同工必須在全人的發展上盡力,這包括在靈性及理性上均衡。為達致此目的,我們應操練理性,博覽舉凡宗教、科學、理論、實踐各方面的知識;這樣才能把基督信仰以別人的理性能接受的途徑表達、傳揚出去。
(四)經驗的權威
衛斯理之高舉聖經、傳統、理性三者為其神學的支柱,實際上只是建基於改革宗或其所隸屬的英國教會之信念上,加上闡明發揮。他最大的貢獻卻是來自獨特的,將宗教經驗列為第四支柱,這創新之舉源自兩個因素。
首先,在理性膨脹的當時,衛斯理擔心衛理宗的信徒會始終陷入一種在屬靈上死板的宗教裏,絲毫沒有生氣且無法流露出與神的真實關係。他確信每一個信仰均包含理智與經驗的成份。經驗能印証信仰的真實性,而神在預設恩典中已賜給我們的屬靈感官有能力去聽見、看見並感覺神的工作。我們悔改、重生、得救、成聖等進階中,均有個人的宗教經驗佐証。衛斯理直言,這個人性的獨特宗教經驗能給予救恩上的確据,是聖靈的恩典。
其次,這與衛斯理自己的個人經歷有關。在他篤信聖經、教會傳統以及理性的權威之餘,唯有在亞達斯門那令他刻骨銘心的特殊經歷才完全的為他帶來信仰上的確据與肯定。
衛斯理雖然極看重經驗,他卻沒有將經驗高舉為發展教義的源頭。在他而言,經驗最重要的目的與功能是印証聖經的真理,使信徒能夠在聖靈的指引下,按聖經與經驗所引發的亮光去活出豐盛的生命。在另一方面,宗教經驗也協助歷代以來的聖徒,正確的詮釋聖經真理;意即教會的傳統也不能缺少經驗的輔助,去闡明聖經的權威。
若按以上的論述,衛斯理已清楚表明宗教經驗是有所限制的。他固然指出在信仰的認知過程是有一個人的經驗性層面。但同時其中含有一無法完全理性化的主觀因素。在這種情況下,經驗必須在聖經真理下,輔以傳統的智慧及理性加以測試。至此,我們看到這四大支柱如何互相依賴而存立。
三.結語與反省
當約翰衛斯理提出以聖經的權威、教會的傳統、理智的運用、以及宗教經驗的印証,作為他神學系統的四大支柱時,他不會想到他的建議今日會成為衛理宗在眾福音派教會中,深具代表性的思想。或許我們承繼這豐富的屬靈偉業時,不可輕易忘記衛斯理不是一位理論家,而是一位實踐者。究竟他的四大神學支柱對於今天這世代的衛理宗教會有何警惕與吩咐呢?
後現代的序幕,著實給我們的時代帶來劇烈的沖擊。它猶如洪水猛獸般,鼓吹無秩序、無真理標準。藉著反理性的譏嘲,後現代帶來顛覆、斷裂;人失去自主性,不再為主體。試問基督信仰如何回應?
- (一)衛斯理以聖經真理為至高權威,乃是由於它是救恩之道。我們必須秉承這個傳統,讓聖經的真理向後現代發出批判的聲音,顯耀出它是至為絕對性的真理!
- (二)衛斯理所高舉的傳統不是一形式的傳統。他在教會的傳統中發展出大公、容忍及教會合一的精神。今天的衛理宗不是獨存的純正信仰之教會,因此我們應接納其他傳統的教會,在衛斯理所提倡的「普世之愛」中,共同攜手為福音遍傳而盡力。須記:衛斯理的衛理運動是明顯的超越了宗派/神學的藩籬。
- (三)正因為後現代是反理性也反感性,衛斯理所尋求的理性與經驗之均衡及結合,能提出強有力的回應。在一方面,我們必須加強信仰中理性架構之建立,俾使我們的信仰免於無法與人建立對話溝通的接觸點;在另一方面,我們應強調宗教經驗之真實性,免得我們的信仰流於律法主義、形式主義。
<心得>
基督徒信仰根基以聖經為基礎, 其他三者為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