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現代豈止是一個「亂」字可以形容?這種現象正全面的入侵教會。
不管喜不喜歡「後現代」一詞,也不管是否可以用嬉笑怒罵與「後現代」劃清界線,看看今天的教會,你不覺得正處於這種惡質的「後現代」局面嗎?
基督教正面對一個鉅大的衝擊,它不是來自於外部有名有姓的各種「主義」,相反的,它卻是源於內部不知不覺、不明究理的向世俗邏輯全面妥協,還以《聖
經》的隻字片語來支持那些行徑。換言之,傳統以來所使用的「聖俗之分」已然失效,那些信口開河為主大發熱心的講道詞,我們還分得清那些是「商品」還是「福
音」嗎?甚麼是《聖經》的世界觀?甚麼又是世界的潮流?教會可以倖免於此鉅大的意識形態嗎?
增長,是教會議會席上的首項議程,是教牧傳道兌現其牧職成就的薦書,是熱心傳福音者衡量教會健康與否的寒暑表。教會之成敗榮辱,今天仿似全繫在人數與體積之上。然而,耶穌基督的福音真的是以「成敗論英雄」嗎?
除了手上拿著《聖經》外,你難道不覺得教會已向「資本主義」世界觀投降了嗎?教會的「後現代」,就是接收了「世界主流趨勢」,主日講臺的「幸福美滿」,宣教異象的「數字增長」,以「大、多、強」來定義「榮耀」!教會正全面享受於「資本主義勝利」的正面和負面成果。
所謂的「後現代」,說穿了就是「資本主義思維邏輯的勝利」,資本主義社會習慣了這種消費心態:哪裡人多就往那裡去。當代的教會,愈來愈成了美式、賣場式、麥當勞化的基督教會,其中真的是理所當然的嗎?這就是今天教會的光景:「後現代的教會與教會的後現代」。
增長掛帥
教會增長學從七十年代的「馬蓋文主義」(McGavranism),經「權能佈道」到今天「榮耀的教會」,增長契合了布爾喬亞(Bourgeois, 或譯作「資產階級」)的世界觀和跨國大企業進行新一輪的文化經濟殖民,以「目的」和「結果」看事情,為達「目的」,一切原是「俗不可耐」的東西一下子都變
成了有《聖經》依據,而且,那些已經「成功」的教會就反過來成了「英雄」、成了「領袖」,成了那些「半生不死」的教會學習的「樣版」。
從學習「美國」、「南韓」到「新加坡」,以各式感受形式的「特別聚會」取代了以神話語為主的「研經」,小組的「查經」已不復存在,流行的是小組分享和
代禱關懷(中產階級真的就生活在這種可憐、沒有愛的世界)。這就是為了「增長」所帶來的轉變:「工具理性」當道。「增長」變成了一個壓迫的字眼,成了拙劣
的屬靈語言,變成了幾近扭曲的說詞,說到底就是以「增長」來判定是否「蒙神的賜福」,為了「增長」可以用盡一切所能,打造「超大型教會」(Mega- Church)。
成了超大型教會,便為自己增添自己的電臺、自己的刊物、自己的神學院,以令到超級教會企業有自己的特色。雖然香港基督教會多因門戶之見而未見有「收購
合併」的發生,但在文化管理上,一套總公司與代理商的關係已應運而生。各中小型的教會為了滿足市場以「大」和「多」的慾望要求,便將過往的傳統特色也改革
變遷。「目標導向」、「自然增長的教會」、「標竿人生四十天」、各式小組課程、信仰成長栽培課程等,紛紛散播入侵各教會主日學、團契和講臺。宗派傳統深厚
的堂會尚且可以保留一點自我風格尊嚴,但一般自由獨立堂會,區區三、四十年的歷史,加上深繫於福音運動傳統之中,很難抵擋「增長主導」所帶來的衝擊與迷
思。
布爾喬亞世界觀如何入侵基督教信仰
所以,目下的教會完全講「客觀」的「數字」,以「人數」和「奉獻」來論成敗。大家都像直銷人員「拚業績」那樣,用盡各種方法達到目的,教會的神職人員趕「復興特會」,根本就無異於直銷人士趕「激勵課程」,各種「模式」就是要「試過」以後才論價值。這就是目的理性。
布爾喬亞的世界觀是一種以目的理性為導向的世界觀,教會也不免流俗,「不增長」成了一種罪惡,成了「喪失賜福」的表徵。所謂復興的教會,主要還是那些
「中產階級」的教會,他們大都是來自那些商業經理人的行列,他們在這個超級世俗的社會生活,早已被其背後的世界觀所污染,中產階級大量湧入教會,表面的
「榮耀」卻是暗藏危機。我們早已不想弄清楚:甚麼是「十字架」,甚麼又是「窄門」。
如此以客觀數字來定奪「增長」的「中產階級」教會,她們的講道信息主要偏向於中產階級家庭「危機」(離婚、家暴)所開出的解藥。對於教育程度低的
基層群體、不具備對「增長」帶來「賜福」的人、新移民,以及長者,我們對他們頂多只盡到「慈善」或「救助」的捐獻功能,滿足布爾喬亞那僅存的同情心。有甚
者,我們會以傳福音為名,「掛羊頭賣狗肉」地將一切向低下階層的慈惠工作化為宣傳福音的手段,讓不知將剩餘愛心怎樣安置又沒有子女的夫婦,可以有所作為,
既減輕他們的福音負債之餘,也可以進一步推高參與教會聚會的人數。
「大」和「多」完全符合布爾喬亞的期待,以此來界定何謂「神的榮耀」。布爾喬亞完全明白「大」和「多」有甚麼好處?至少在外表上它看起來是「復興」
的、蒙神「賜福」的,從而他們的反面邏輯就認為,那些「小」又「少」的教事奉的人員必然增加,金錢奉獻的收入無意外的增多,事工當然也就越開越大、越多,
所以這些信徒以「疲於奔命」的教會生活來說明他們的追求和愛主。
「為主做大事」、「為主做新事」,以「大」、「多」為衡量的標準,十足「布爾喬亞」的心態,那些所謂的《聖經》根據,也大多都是在「主流言論」支配下,變得理所當然,變得「符合神的心意」。
企業管理如何入侵基督教信仰?
在「大」和「多」的增長前提下,企業管理所依憑的數據便是終極的參考指標。聖職人員關心會友要每月向執事值理會議呈報數字,一個慕道者要通過一二三四
五六關,才被確認為信仰有基礎的信徒,得以進入另一個階段。所有都合符規格地一步步築起信徒成長進度時間表。如此不是企業營運模式是甚麼?在基督裡長進已
不是一種生命成長的經驗,而是能否順利完成達到課程指引目標的階段。我們在運用著工具理性以量度不可量度的事情,將營運效率與主再來的末世觀扯上「必然」
的關係,將考績評檢等同於對主忠心的尺度,將一切原來都是手段與方法的事情絕對量化,並套以美其名的《聖經》啟示外衣,將本屬恩典內的自由信徒,重新安置
到律法主義倡導的交換理論系統中點算評估。
不單如此,在資本主義社會,企業每年都要將業績營利調到較去年為高的水平,方可確保它的「健康」形象繼續。一旦營利低於市場預期,便被定性為倒退,董
事局便要找人出來交代事情。在教會中,聚會人數正增長不知從何時開始也變得理所當然,停滯幾乎是不可以接受的。據香港教會普查的數字,二○○四年出席主日
崇拜總人數約二十二萬,較五年前多四萬,整體數字雖然上升,但中小型教會多是看自己是否能躋身這數字之中,分享成果。難怪!因為在「蚊型」教會中,人數不
減已是萬幸,消費的心態促使信徒的腳步嚮往登上「恩福」、「城浸」、「沙浸」、「北宣」、「永光」的門檻,猶如臺灣信徒一樣,每主日趨之若鶩聆聽「靈糧
堂」的崇拜鐘聲。原因何在?除了因為那裡的鉅型外表之外,還有她們的模式,一種不自覺的文化經濟殖民,已爭相為中小型教會自願性植入到神經中樞,改變了堂
會的生態。
試問:有哪家堂會不多多少少移植了這些超大型堂會的牧養模式?又有哪家堂會能完全翻印她們而能正常運作?在此,我們看到大企業的成功,變成了中小企的
神話。中小型教會求變,骨子裡只是為了生存,這生存之道,從「增長」的號召中帶出。翻看中小型教會人數的遞減,不是因為她們沒有了愛心,也不是她們有異端
的搞亂,而是因為她們服務不全備,不能全面覆蓋男女老幼一應俱全的需要。
從宇宙論到中產階級家庭的基督教
坊間有一本書名為《下一個基督王國》,述說了教會如何從白人到有色人種的發展。事實上,以今天主流的基督教會(掌握發展中世界主要教會型態)來看,這本書尚未進入更深層的神學把握,沒有理解到今天的基督教會如何從宇宙論時期的基督教,變成中產階級家庭的基督教。
我們可以從出版、講道和關心的議題認識到,主流基督教所談論的福音即是修復家庭關係的中產階級所在乎並引以為傲的「福音」,包括了夫妻、親子、家族,
並且,以這些家庭生活的「幸福美滿」來界定「神的賜福」,尤有進者,神蹟奇事即表現於與家庭成員的關係的改變中,夫妻、親子、家族史的「幸福美滿」,目的
最後即是擴張到對事業、財富、成就等「成功」的定義上。
從前,宇宙論時期的基督教關心收成,意外的獲取即是神蹟,他們主要的祈禱即是如何克服天然災害。然而,現代人的生活世界已脫離自然,所關心的是人際關
係,其中又以家庭為主,進而到職場上的助手和對手。可見,中產階級的目光就在事業和家庭的「成功和幸福」來理解基督教的「賜福」。耶穌基督的拯救被理解成
了一種以「保有溫馨家庭生活」為表徵的「福音」,這種講道愈來愈成了布爾喬亞「鍾愛」、「溺聽」的信息。
榮耀如何「客觀」地衡量?
我們很想做一個調查,從那些「榮耀教會」後門離開的人究竟有多少?如果從走進去沒留下又出走的比率來看,大概這些「榮耀教會」掩蓋了不少事實,如果他們「絆倒」人的數目也不算少,究竟還算不算得上是「榮耀」?
從前我們讀教會史,認識到那些被人記念的神僕,主要都是見證他們如何地開荒、吃苦;可以想見,將來教會史中所被人歌頌的,將會是那些「大」而「多」的
教會的領袖。這是一個布爾喬亞世界觀勝利的時代,不幸,這種世界觀早已入侵教會,同時,那些「不增長」的教會根本就沒有資格批評「榮耀」的教會,那些讀了
一些書的神學家更不用奢想發言,就像是資本家佔盡了媒體的版面一樣,教會這個圈子也沒有可能給那些「弱小」的教會發言的餘地,那些甚麼「教授」的「小學」
更不入流了。
我們可以從教會史上發現,就像是馬丁.路德(Martin Luther)面對著中世紀晚期那種「榮耀神學」的批判,今天的(新教)教會不正是愈來愈背離了路德的「十架神學」嗎?也許,對那些高談以「增長掛帥」的
「主流」布爾喬亞教會而言,他們沒有興趣「路德」講過甚麼,他們滿腦子想的、滿口說著的,都是那種以「增長」來「客觀」證明「神榮耀」,其他的一概被說成
是「不愛主」、「不傳福音」的惡名。至於那個「十字架」,早已被布爾喬亞目下一窩蜂對「榮耀教會」的嚮往,以數字隱沒了事實,以數字主導了事實的解釋,這
不單指到從「榮耀教會」後門溜走的人,進者,是整個教會的文化意識。
在無限增長的路上找到甚麼?
目下一窩蜂對「榮耀教會」的嚮往,以數字隱沒了事實,以數字主導了事實的解釋,這不單指到從「榮耀教會」後門溜走的人,進者,是整個教會的文化意識。
對於遊牧民族的生活而言,他們找上了一個地方,便在那裡逗留一段時間,待資源用得七七八八時,便拔營離去,尋找另一片草原。在他們離開舊地時,他們只
會輕裝上路,甚者,他們會將一些物件燒掉,免造成不必要的負荷。如此,牧民不會努力投入積蓄行為,而他們所求的,也不過是一片草原和食水。這裡反映了一個
經濟原則,就是供應和需求的正比。
然而,我們看到現代人的生活,只有一種供求關係的可能,那就是認為人是有無限的慾求和資源漸漸匱乏。廣泛倡導這種思維,必然會跌入惡性循環之中:正因
資源愈來愈少,人便要更努力地爭取那餘剩的,當獲取到的時候,又想辦法去保存積蓄起來,到頭來,誰有能力把資源積蓄起來以壯大,便可以主宰一切。普遍的人
也會受到資源有限而令到慾望擴大意識的影響,情況就好像一個人喝海水一樣:越喝越想喝。
上述的資本主義運作原則,強烈地動搖著《聖經》裡頭那寄居客旅式的遊牧文化。以往倡導的簡樸生活,方方面面講求進深,數字充其量只不過為這種講求素質的生活服務而已。今天,這樣的品格卻被無限慾求騎劫,以供不斷為自己積蓄財寶的律法主義製作糖衣。
基督的捨己精神,恩典的邏輯,從枕首也沒有的環境,改變到宏偉的教會聖殿,為著籌建一個教會作地標,不惜用上「共建神家,宏揚福音」之類的口號,試問
這些一家、兩家「榮耀教會」中所聚集服侍的,是中小教會信主多年而半死不生的信徒多,還是因信徒有見證可宣而被聖靈所感動歸主的人多?我們在歸主時撇下
的,在加入這個增長大行列的時候,有過之而無不及地重新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