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9月4日 星期六

聖靈論在日耳曼奧祕學派中的地位

 

    十三世紀起,歐陸奧祕主義以日耳曼奧祕學派(German Mysticism School)為首,曾在巴黎(Paris)、史特拉斯堡(Strassbourg)、科隆(Cologne)等地任教職的艾克哈特(Meister Eckhart)又是箇中翹楚。

 

    艾氏神祕主義所強調的奧祕聯合雖然有濃厚的新柏拉圖主義(Neo-Platonic)特色,有別於伯納德以奧古斯丁神學(Augustinian Theology)為基礎的理論,但二者卻同以基督人性與受苦為中心思想。

 

    艾氏認為基督是神人連結的原型(the prototype of the union between God and Man),因此基督是所有忠信者效法的榜樣。他題出著名的『與上帝聯合三階段論』藉著悔罪並對抗惡慾而得『潔淨』(purification),藉著默思基督受苦而順服基督並仿效其苦難以得『啟迪』(illumination),達到脫離一切世物、惡念和自我以臻神人『聯合』(union)境界,但他絲毫未將這一個與神奧祕聯合的歷程,歸功於聖靈的工作與經歷。

 

    連十四至十五世紀奧祕派知名人物如凱瑟琳(Catherine of Siena)、肯培多馬(Thomas a Kempis)、茱莉安(Julian of Norwich)以及激進的薩弗納若拉(Girolamo Savonarola)等人,無論經歷夢兆、神醫、聖痕(stigmata)、豫言,或是聖別、變化、聖愛、受苦等等,都直接將他()們經歷歸因於對默想基督、仿效耶穌受苦,或是與上帝密室交通,而不是對聖靈的經歷。我們不能否認,在十二至十五世紀奧祕主義發展歷程當中,或許真如格立菲博士所言有聖靈的工作,但是從他們的著作和見證中我們也能推斷,中世紀敬虔修士和修女對聖靈身位和工作的認識與經歷,並沒有顯出承繼十個世紀神學豐富之後該有的進展,還是留在前幾個世紀的水準中。

 

    讀者若想要在這些靈修著作中,發現他們對聖靈身位和工作的認識,恐怕不免失望。中世紀基督教在奧祕主義中所呈現出的聖靈論和經歷,比起初期教會,進展並不顯著。

 

約雅欽的聖靈論

    十二世紀末,比伯納德稍晚的約雅欽(Joachim of Fiore)題出知名的『三階段人類史觀』,將當代奧祕主義的風行歸屬為『聖靈時代』,使得時下不滿羅馬天主教腐敗墮落並追求脫離塵俗的修道者,得著更強的教義支持和鼓勵。

 

    約氏將人類歷史分為三個時代(dispensations)—聖父時代、聖子時代和聖靈時代。他認為聖父時代開始於亞當,結束於基督,當時人類過著感官生活(carnal life),世界充滿律法、恐懼、奴役與艱辛;聖子時代開始於猶大王烏西亞王(Uzziah)年間,結束於主後一二六年,此時人類過著感官與靈覺交錯的生活,也就是神職人員(clerics)時代,這個世界充滿恩典、真理與服事;聖靈時代將是修士(monks)時代,人可以過著單純屬靈的修道生活,其最明顯的特徵是一項聖靈的恩賜(a gift of the Holy Spirit)—沉思(contemplation)

 

    約氏指出,聖靈時代始於六世紀建立修士準則的本篤(Benedict of Nursia),這時代充滿愛、自由、歡樂與沉思,其規模與影響力要逐漸擴大,直到世代終結。約氏的理論將聖靈塑造成恩賜、豫言並屬靈的象徵,拉抬了奧祕主義在天主教中的地位與價值,因此博得許多虔誠修士的支持,尤其是一些鼓吹以較為激進手段改革天主教者。他們贊同約氏的說法,相信聖靈時代已經來臨,修士才是教會的主流,盼望教階制度下的神職人員(也就是教皇制度)會依約氏所豫言的於一二六年過去,聖靈將成為教會中的惟一權柄。因著他『三階段人類史觀』被激進改革者用來攻擊教階系統及教皇體制,教皇便自一二二五年起,陸續將他的著作列入禁書之林。當然,約氏言之鑿鑿關於一二六年教皇制度垮台的豫言,也就無疾而終。

 

    所有研究靈恩神學歷史的著作,都會將約氏的其人其事記上一筆,包括他的豫言及聖靈的恩賜,也會將此一事件與二十世紀靈恩運動相題並論。其實比起二十世紀的靈恩運動,約雅欽理論的萌發與引起的共鳴,在時空背景上與孟他努運動的相似性更高。雖然約氏所強調的豫言和恩賜,在內容上顯然與孟氏的訴求不同;但兩者皆發生於一個龐大的教會組織內部,皆強調聖靈恩賜和豫言,並且皆引起對抗階級化體系與主教(教皇)權柄的潮流。

 

    約雅欽事件亦如同孟他努事件,引人注重事件本身對教會改革的影響,過於其聖靈觀在神學或屬靈經歷上的貢獻。這種評價的結果,使人對聖靈的觀感,離聖經所啟示之真理的水準越來越遠。因著約雅欽引起的波瀾,使聖靈繼孟他努事件後,又再度被當時教會中所謂『主流人士』貼上激進、禁忌的標籤。

 

    這樣的發展實在令人感到惋惜。因為聖靈當然不應該是教會的禁忌,也不應該與激進畫上等號。至於約氏自創新論,說到靈神時代始於本篤,並且聖靈的恩賜顯為人人推崇的修士沉思,似乎頗有高舉聖靈的意味。然而修士沉思是否真如約氏所言,為聖靈恩賜的一種?答案同樣是否定的,因為新約聖經從未如此啟示。

 

    這種說法充其量是約氏個人看法。其實約雅欽事件所暴露出來的問題與孟他努事件極為相似,就是當時基督徒對於聖靈的啟示,仍然停留在偏差與貧窮的境地。即使約氏曾經嘗試將修士敬虔與聖靈工作合併觀之,其理論也不免顯得牽強。因此嚴格的說,十二世紀的修士們並沒有指明,當時的奧祕主義與聖靈的工作有何關聯。

 

 

抗靈派的爭議及與大公教會的回應

 

    因應亞流主義(Arianism),教父們在尼西亞會議(The Council of Nicaea)中制定《尼西亞信經》(The Creed of Nicaea),確立了基督的神性,認定基督與父同質(homoousia),並定罪亞流(Arius)。不過,亞流主義的威脅,竟未使當時的大公教會警覺到,肯定聖靈的神性與肯定基督的神性同樣重要。儘管確立基督的神性,好似已順帶肯定聖靈的神性;但當時教會除了宣告『我亦信一位聖靈』(We believe also in one Holy Spirit.)這條信經條文之外,沒有在聖靈神性上作出更明確的表態,無疑的容許了一個神學上的模糊地帶,留下一個後起異端絕佳的可趁之機。

 

    教義上既有自由空間,教父們便各展所長,各抒己見。亞他那修(Athanasius)與著名的迦帕多加教父(Cappadocian Fa-thers),不遺於力的證明聖靈的神性,塑造爾後東方教會(Eastern Church)正統三一論。集神學家與史學家於一身的優西比烏(Eusebius of Ceasarea),則師法備受爭議的東方教父俄立根(Origen),視聖靈次於子,又將子置於父之下,成了名副其實的次位論(Subordinationism)者。至於被亞他那修定罪為『那靈之敵』(the enemies of the Spirit)的抗靈派(Pneumatomachi)人士,也在此時藉著康士坦丁堡(Constantinople)主教麥西多尼(Macedonius)的支持而竄起,徹底否認聖靈的神性。

 

    各方意見紛亂雜陳,復以尼西亞會議中有尚未解決的基督論爭端,逼得羅馬皇帝提奧多西(Theodosius)於主後三八一年召開康士坦丁堡大會(The Council of Constantinople),期能再次藉著對話並制定信經,以平息國內紛爭。經過冗長討論之後,與會的一百五十名東方教父決定採用《尼西亞康士坦丁堡信經》(Nicaeno-Constantinopolitan Creed,又稱《康士坦丁堡信經》Constantinopolitan Creed)。根據其中一條條文,教父們共同宣告相信聖靈,並補充說明聖靈是『主並賜生命者,由父而出,與父、子同受敬拜並同得榮耀,藉著先知發言』(The Lord and the Life-giver, that proceeds from the Father, who with Father and Son is worshipped together and glorified together, who spoke through the prophets)

 

解析孟他努主義的衝擊

    大部分的基督徒皆知,孟他努主義的訴求,主要係針對當時已趨向階級化、制度化與形式化的大公教會(catholic church)。他們強調聖靈仍在說話;並且這位『保惠師』(Paraclete)的說話和啟示,不在教階制度最高層的主教身上,而是在孟他努運動的主角孟他努(Montanus)及兩個女門徒麥西米拉(Maximilla)和普西拉(Priscilla)身上。

 

    對他們而言,權柄、能力、豫言與啟示,是聖靈同在的特徵,也是他們與組織化大公教會迥然有別的明證。他們號稱獨得聖靈啟示,又以此為名過著清高的生活,尋求者因此趨之若鶩。

 

    所以在教會歷史上,孟他努運動引起兩極化的評價。有人視孟他努運動為激發教會重現生機的靈恩復興運動,也有人視之為破壞大公教會合一的分離反動。是運動也罷,是反動也罷。

 

    今日基督徒重新思考孟他努主義的影響時,我們關注的焦點不該僅是運動本身的是非成敗,或是僅僅評判他們與眾不同的說法或作法。其實,孟他努運動所暴露出問題在於:對聖靈認識的正確與否,終將決定教會的屬靈品質。

 

    二世紀的大公教會,何能否認孟他努所指控的規條化與組織化?但孟他努主義者在其轟轟烈烈的運動中,對聖靈所是的刻畫與描寫豫言、能力、啟示,是否也忠實傳承新約聖經對聖靈的完整說明?是否足以代表新約聖經的全備啟示?若不然,孟他努主義者何能自豪獨佔聖靈同在?

 

    仔細思考這些問題之後,讀者將不難發現,其實第二、三世紀孟他努運動與大公教會間的一場恩怨,其癥結點在於:基督徒到底對聖靈的所是和表顯,該有何種認識和體驗。聖靈是誰?聖靈是甚麼?經歷聖靈的結果如何?這才是隱藏在孟他努運動的背後,我們最該面對的問題。

 

 

 

 

評析聖靈論發展的軌跡

 

    聖靈論的發展,先天上就有著比基督論更不健全的開始。使徒之後的教父們,不僅沒有準確傳承使徒們對聖靈的豐富認識與深刻經歷;更缺乏對這個課題投入足夠的思考和研究。

 

    嚴格說,除了在崇拜儀式裏『父、子、聖靈』三重頌讚中隱約指明聖靈的神性,並將聖靈與父、子列在相當的地位以外,後使徒教會的聖靈論在其他方面發展有限。一切題及聖靈的著作,皆具強烈經歷性與應用性,著重能力與神蹟。

 

    當然,這很可能是因當時教會中,並無聖靈異端出現,因此也不存在發展這項神學的動機意願。到護教士(Apologist)時代,基督論躍居神學焦點,聖靈論成為基督論中附帶一題的教訓,完全不佔神學主流角色。

 

    儘管如此,聖靈論發展的不成熟開始,尚未導致教義上的偏差。至少在護教士中,無人否認聖靈神性,或謬言聖靈為受造物。此乃不幸中之大幸。之後,造成初期教會莫大困擾的智慧派(Gnosticism),不僅在當時點燃基督論戰火,也逐漸使教會注意到定義並規範聖靈論的需要。此時智慧派所抱持的聖靈觀,其內容基本上與基督徒信仰有顯著差別,因此對正統基督徒影響有限。

 

    不過,約在同時,強調聖靈同在的孟他努主義(Montanism)崛起,卻帶給教會極大衝擊,也直接引發初期教會聖靈論發展的第一波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