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
多人稱今天這個世代為「聖靈的時代」。這著實是個令人振奮的年代。古教父曾為聖靈論奠定了基礎,但之後聖靈這個位格卻一直被教會冷落在旁。基督論的研究在
教理史上不斷有新的突破,相比之下專門研究聖靈論的神學家,簡直是少之又少,甚至連針對聖靈教義的異端都是屈指可數。教義史為三一上帝的第三個位格罩了一
層神秘的面紗,直到二十世紀靈恩運動大大興盛,教會才再次開始好好地研究聖靈的教義,試圖揭開這層面紗。
靈恩運動似乎為乾渴了幾百年不斷尋求復興的教會帶來了一線曙光。在現象上靈恩運動為教會帶來了急速的增長。但我們必須思想,教會為什麼仍舊如此乾渴?Martyn Lloyd Jones 在他的著作
Revival裡面提到,
今天教會所缺乏的不是別的,乃是生命的本質〈第二章〉。我們乾渴,缺乏生命,所以
我們需要的不是別的,乃是耶穌基督,因為基督就是活水的泉源,是道路、真理、生命。所以靈恩派的人常常能作一些很奇妙的事,總是「奉耶穌的名」、「奉耶穌的名」。這很令人興奮,但難道耶穌基督就單單被侷限在這種現象界裡的一些奇事裡面嗎?當耶穌稱自己為「道路、真理、生命」的時候,祂其實講出了一件人所無法想像的事,就是
真理的主體主動成為肉身將祂自己永恆的奧秘啟示給人。因此,所謂
「生命的本質」不是任何現象界或形上學裡的東西,而是神在古時藉著眾先知又在末世藉著耶穌基督所曉諭我們的真理,是神主動特殊的自我啟示,藉著聖靈的默示所寫成的新舊約聖經。
所謂超理性的基督教就是人藉著聖靈的恩召將全然墮落的理性以致於全人降服於神啟示的真理之下。當教會偏離了啟示,下場必然是極其乾渴,缺乏生命。
在
現代主義中間,教會曾為了順應啟蒙運動的理性主義需求,在自由派神學的傳統下否定啟示、過度高舉理性,基督教就從一個超理性的地位墮落成為一個理性信仰。
在這樣的傳統中間,無怪教會曾是如此之乾渴。今天是個反智的後現代主義時代,今天的教會也跟著相當反對理性,在靈恩運動的影響下,教會追求許多經驗界及現
象界裡的事物,像說方言、說預言、醫病、趕鬼等。
我們在這樣的世代中得特別謹慎思考,我們會不會以現象代替本質、以經驗配合一兩節經文斷章取義地建立教義。如果是這樣,那麼我們實在是偏離了啟示,順應時代潮流,從一個超理性的宗教墮落為次理性的宗教,可能還以為自己很超理性。要曉得一個超理性的信仰在理性上必須無懈可擊,而絕不是反理性。
基
督教以反理性的方式尋求復興幾十年了。每個地方開佈道大會時總是有大群的人決志信主。這使今天的教會對於現代基督徒求復興的方法很有自信。但我們有沒有看
到,在美加這樣的先進國家裡面,基督徒的比例一年比一年少?是這些國家的基督徒都跑到別的地方去宣教了嗎?我很懷疑。事實上,不從聖經的教導紮根的信仰,
雖然能在短時間內吸引很多人「入教」,但信徒的流失量卻更大。
如
果我們真的那麼渴求復興的話,我們真應該好好看一下教會史上最乾渴黑暗的時期裡面最偉大的一次復興:十六世紀的宗教改革。中世紀的羅馬天主教會極為腐敗,
在神論、基督論、救贖論等許多基要教義上已完全偏離了聖經。神職人員為了鞏固政治勢力及貪戀錢財,以拉丁文壟斷聖經的教導,使平信徒不能直接從聖經認識
神。因此,愛神愛教會的改教先驅威克里夫就是以翻譯英文聖經做為改教運動的第一點星火,之後在馬丁路德、慈運理、加爾文的時代開始在歐陸燃起熊熊的改教烈
火。每次思想改教歷史,我總是肅然起敬,內心熱血澎湃。可惜在這裡篇幅有限,無法好好分享這段歷史,只能把改教家從事宗教改革所領受而使用的一些教義在此
與讀者分享。我在這裡特別著重的是加爾文的歸正神學傳統。這些教義隨著年月結出了豐盛的果子,是今天尋求復興的基督徒必須好好思考的。
改教運動有五個口號,到今天仍具深遠的影響:
惟獨聖經、惟獨基督、惟獨恩典、惟獨信仰、惟獨榮耀上帝。「惟獨聖經」為正統神學定下了方法論的基礎。馬丁路德重視以啟示建立信仰,因此完成了一項艱鉅的工作,就是統一德意志文字,然後將聖經翻譯成德文,使平信徒都能直接從聖經領受真信仰。這是在歌德及格林兄弟之前德國文學史上最重要的貢獻。路德及所有的改教家都堅信
聖經昰教會、教義、及生活的至高準則,其權威乃至高、超越、且獨一的。所謂「超越」〈transcendence〉就是
不但在份量上超過萬物〈量異quantitative difference〉,更與萬物具有本質上的差異〈質異qualitative difference〉。這個「質異」的觀念是二十世紀護教大師範泰爾所提出的一個護教學裡面很重要的前提。其實早在改教時期,加爾文在這個觀念上就建立了神學方法論的基礎。他在
基督教要義這本神學巨著第一章中就提到,
聖經的啟示不外乎使人認識自己及認識神,兩種認識相輔相成,使人敬拜、榮耀、享受神,滿足人受造的目的。加爾文將此定義為「真宗教」。柏拉圖曾說「認識自己」,而這句話就代表了整個西方哲學的目的。加爾文好像隔著時空與柏拉圖對話,說
「人若不認識神就不能認識自己」﹝
第一章﹞。哲學隨著現代主義的結束走到了盡頭,始終不能真正使人認識自己。心理學與教育學要人肯定自己、超越自己,但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的時候,怎能肯定
和超越?所以,改革宗威思敏德信仰告白第一章論聖經,道「聖經乃為至要且必要」,就是延續加爾文所領受的精神,強調人必須回到聖經真理裡面,才能解答一切
與存在有關的問題。在這之外,加爾文對「惟獨聖經」有比其他改教家更嚴謹的見解。他強調
建立教義的時候必須「以經解經」。這種方法論就是耶穌在曠野受試探時對撒旦說「經上又記著說」、強調「
片面真理就不是真理」的精神。「以經解經」這個概念在今天常常被誤解,以為光是拿一段經文去解釋另一段經文。但在加爾文的改革宗傳統裡面,「
以經解經」的意思是用整本聖經的總原則做為釋經學的基礎,特別是找出許多相互反合〈paradoxical〉的經文來查驗何為聖經的教導,以避免斷章取義地以一兩節經文配合經驗及墮落的理性與情感建立錯誤的教義。我們會發現,當耶穌說「經上又記著說」的時候,祂舉的經文與撒旦舉的經文相互間都具有反合性。這種方法論比較抽象,舉例說明,保羅說凡稱基督為主的就必得救,但基督卻說稱祂「主阿、主阿」的不一定都得救。仔細研究這兩節經文就會發現其實相互間並沒有衝突〈請見敝作
The Holy Trinity in the Work of Salvation頁7-8〉。從這兩節經文就可以導出改革宗對信心的一般的瞭解:
信心不只是相信神的存在及神性,更包括了對祂的認識以及全然順服。
人稱義是本乎恩也因著信,這就是「惟獨恩典」與「惟獨信仰」的神學意義,是救贖論的基礎。馬丁路德「
因信稱義」的教義就是以此為中心,認為
人稱義不是因著行為而是因著信,但就連這信也是神所賜的恩典。
信的對象就是耶穌基督道成肉身,為贖人罪孽在十字架上死而復活的真理。這就是「惟獨基督」。這三個「惟獨」都是以救贖論為中心。加爾文在此之外又強調,
有信心要有好行為,因為順服神是信心的一部分。在救贖論方面,加爾文與路德是大同小異,路德強調因信稱義,而加爾文強調神主權的揀選,重心不同,但內容基本上是一致的。
荷蘭的加爾文宗基督徒後來在十七世紀受到了一個叫做亞米紐主義異端的挑戰。亞米紐主義認為人得救昰出於自己自由意志的選擇,不是神主權的揀選,也不承認人的罪性是必然的,以為人有能力憑己力行善而完全順服神。其實加爾文自己就曾因為碰到這類半柏拉糾主義式異端的挑戰而寫下
Concerning the Eternal Predestination of God這本書。荷蘭教會在1618年於多特召開154場會議,為期七個月,檢驗亞米紐主義對於聖經的忠實性,最後否定亞米紐主義,史稱多特會議。在這次會議中,歐陸各地的教會領袖以加爾文主義為基礎從聖經裡整理出五個救贖論的要點,稱為
加爾文主義五要點:全然敗壞〈完全無能力〉、無條件的揀選、限定的救贖、不可抗拒的恩典〈有效的恩召〉、及聖徒恆忍。這五要點後來成為大部分更正教〈Protestant Church〉救贖論的骨幹,是浸信會、聖公會、長老會、公理會、播道會、行道會等所共同相信的﹝請見這些宗派的一些信仰告白,如浸信會費城信條等﹞。
這五要點基本上是強調
神在救恩裡面完全的主權。
全然敗壞的人在意志、理性、情感上或深或淺都被罪所玷汙,無法憑自己的能力行善稱義,甚至無法憑己意接受救恩。
因此神在永恆之間施憐憫,揀選一些人讓他們得救,但並未揀選所有的人。
祂的揀選沒有條件,全憑祂主權的決定,是人不可窺探的奧秘。
人自己不能也不願相信基督,因此當神所揀選的人聽到福音外在的呼召時,聖靈就以內在有效的恩召使他悔改接受救恩。
神主權的恩召臨到時,人是無法拒絕的。
按神旨意被召的人必蒙神保守,恆忍堅守神的道直到主耶穌再來的日子。這五要點是救贖論的濃縮。
大部分的人都會問,神既是全知全能全善的上帝,為何不阻止亞當犯罪,而以救恩的方式亡羊補牢?加爾文從奧古斯丁的思想裡面找出了完美而忠於聖經的答案:
亞當的墮落違反神的的旨意,但神憑著祂自己至高的預旨〈Decree〉允許違反祂旨意的事情發生。
神並未創造罪,但若非神憑著自己的主權、全能、全知、全善允許罪的發生,罪是無法存在的。
神創造了一切的善,並預見惡會由善發出,也樂意允許罪的衍生,以全能的主權化惡為善,因為這樣做比完全不允許罪惡更彰顯祂的榮耀。祂在永恆的揀選與棄絕當中,彰顯祂至高的公義與慈愛。
神也允許惡事臨到祂的選民,但祂叫萬事都互相效力,使按神旨意被召的人得著恩約之下的種種益處。
一切都是為了彰顯神那不可被遮蓋的榮耀。這也就是第五個口號「
惟獨榮耀上帝」。如果說「惟獨榮耀上帝」昰救贖的起因的話,那麼「惟獨聖經」就是認識救贖的唯一途徑。
加
爾文主義五要點及改教運動的五個「惟獨」只是改教思想的一個起頭及縮影。改教神學強調神學研究在聖經上的完整性,所以當神學家要表達改教思想的時候往往使
用系統神學的形式。奧斯堡信仰告白﹝路德宗的信條﹞、比利時信仰告白、第二瑞士信仰告白、海德堡要理問答、威思敏德信仰告白、威思敏德大小要理問答等都是
以相當概要的方式,系統且完整地敘述改教信仰。讀者如果有心,可以閱讀加爾文的
基督教要義。這不但是最能代表改教思想的一部作品,也是自奧古斯丁以來,西方神學史上影響最為深遠的著作。從這些著作可以看到
改教家對聖經真理是全人全心地俯服,不以經驗,不以情感,不以邏輯,只以聖經啟示建立教義,並且是在經驗、情感、理性上無懈可擊的教義。他們不像經院學派及湯瑪斯阿奎那,也不像自由派及士萊馬赫,更不像靈恩派及溫約翰,把凡火燒在祭壇上,用世俗思想混合聖經思想來建立教義。
他們蒙召時都曾立志一生不知別的、不傳別的,只知他們所信的基督真理,只傳基督給他們的大使命。這種改教精神就在教會最黑暗的時期帶來最大的曙光。
宗教改革不只是個歷史事件。在本質上它是教會及個人在教義方面的成聖,所以宗教改革從不曾止息,並將延續到基督再來的日子。因此每個領受歸正神學的人都應該成為改教家,努力復興教會。我們今天不感到乾渴嗎?不想要復興嗎?我們在這個尋求聖靈的世代,就讓我們求上帝差遣聖靈,到我們中間把改教之火再次點燃,以星星之火燒遍乾如枯柴的普世教會。
教會要復興,別無它法,只有傚法先賢,全人俯服於聖經真理面前,因為聖經啟示是唯一的活水泉源、唯一的道路、真理、生命,這就是歸正神學所提出的復興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