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湯恩倍氏(Arnold
Tovnbee)本其研究人類六千年史實的結論,認為一切人為的救世法,一切刀劍救世主,運用「時間機器」的複古或革新的救世主,乃至聖哲君王的救世主,
均歸失敗。秦皇、漢武、亞歷山大、成吉思汗、拿破崙、希特勒,均為刀劍救世主失敗之先例。而複古革命,推翻現狀,勢必訴諸武力,則仍複蹈刀劍救世主的覆
轍。即聖哲君王,亦非完人。蓋哲學思想,初非真理;人類智慧,難免無失;入主出奴,今是昨非,終難止於至善。故氏以為人類歷史的重心,非軍事、政治、非科
學技術、非經濟物質,而乃在宗教。人類之盼望,乃在宗教之複興;且預言人類宗教大複興時期,即將來臨。湯氏此論,較諸世俗學者,可謂空谷足音,不同凡響。
惜其於基督的位格無正確的認識,以是昧於基督聖道獨一至尊之特性,從而妄想揚棄基督教之基要信仰;主張取長補短,與東方異教合流會通。質言之,湯氏以為道
乃並行而不悖,他所謂人類盼望所寄之宗教大複興,乃為諸教之合一。此種思想,似是而非,最足惑世,不能不辨。蓋真正宗教,非人間的遺傳,世上的小學(西二
8),而乃為上帝特殊的啟示,完全的救法,絕對不容人力,加以揚棄增損也(參看啟二二18一19)。此義須待專書,暫難詳論;茲僅就儒釋道三教之缺陷,略
述一二。
我國儒家哲學,頗有一套崇高的理想;要想建立一個「止於至善」的,「書同文,行同倫」的烏托邦。他們相信,人類社會,可逐漸進步,從「據亂世」到
「昇平世」,從「小康」到「大同」。他們以誠意、正心、修身為起點;認為只要盡其在我,完成自我,己立立人,己達達人;便能由身修而家齊,家齊而國治,國
治而天下平。所謂登高自卑,行遠自邇;這乃是一種平易可行,「極高明而道中庸」的道理。他們這種想法,乃是建立在「人性本善」之假設上面。孟子說︰「口之
於味也,有同嗜焉;耳之於聲也,有同明焉;目之於色也,有同善焉。至於心,獨無所同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理也,義也。聖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義理之
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又曰︰「人性之善,猶水之就下,人無不善,水無有不下。」又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
可連之掌上。」孔子也說︰「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儒家這一套人生哲學,和政治哲
學,兩千多年來,士大夫都奉為圭臬。他們深信人性乃天然趨善,只要存心養性,明德修身,便不難止於至善,完成治平之業,實現大同理想。殊不知人類從始祖犯
罪以後;「人心唯危,道心唯微」;「肉體之中,沒有良善」。「立志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來由不得我。」(羅七18)誠如他們自己說︰「小人閉居為不善,無
所不至;見君子而後厭然搶其不善,而著其善。」(《大學》)「此言小人陰為不善,而陽欲掩之,並非不知善之當為,與惡之當去也。但不能實用其力,以至此
耳。」(《朱子》注)此實他們自承人之為善,毫無能力;而又證明孟子「義理之悅我心,猶芻蒙之悅我口」,「人性之善,猶水之就下」之說,並不符合事實。故
荀子便一反孟子之說,認為人類所以需要禮教倫常,嚴刑峻法,正足以證明人性非善而實邪惡。而數千年來,中國儒家所嚮往的「知行合一」、「天人合德」的境
界,始終成為紙上的空談,空中的樓閣;即儒家學者,亦不得不歎為「聖人的悲劇」。是足見儒家之說,實僅一種虛驕的幻想,殊不足謀人類社會的救治。此則老子
早已對孔子面加指責矣。
佛家認為宇宙萬象,不外是「情器世間」種種精神現象與物質現象交織相感的因果作用,其本性乃是一個真如法界。他們相信︰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梁靜
寂;宇宙萬象,既虛幻無常;人類生活,亦僅為宇宙幻想之一種;而我之為我,則更是一種幻覺。因此,他們認為人心乃有二門,一真一妄,真心虛靜,悉具佛性;
妄心邪惡,較諸毒蛇猛獸,尤為可怕。而有情眾生,無明不滅;由於先天的孽緣,後天的障蔽,迷於妄心,不識真我,以是不離生死煩惱的痛苦。照他們的分析,三
界因果,包括十二因緣︰過去二因,為「無明」與「行」;現在五果,為「識」、「名色」、「六入」、「觸」、「受」;現在三因是為「愛」、「取」、「有」;
未來二果,為「生」與「老死」。過去二因,與現在三因,共計五支,合為「集諦」;現在五果,與未來二果,共計七支;開為「苦諦」。觀因緣智,即為「道
諦」。十二支滅,即為「滅諦」。「無明」緣「行」,「行」緣「識」,「識」緣「名色」,「名色」緣「六入」,「六入」緣「觸」,「觸」緣「受」,「受」緣
「愛」;「愛」緣「取」,「取」緣「有」;「有」緣「生」,「生」緣「老死」,憂悲苦惱,是為順生死流,十二緣河滿。但「無明」滅則「行」滅,「行」滅則
「識」滅,「識」滅則「名色」滅,「名色」滅則「六入」滅;「六入」滅則「觸」滅;「觸」滅則「受」滅,「受」滅則「愛」滅,「愛」滅則「取」滅;「取」
滅則「有」滅,「有」滅則「生」滅;「生」滅則「老死」憂悲苦惱滅,是為逆生死流,十二緣河傾。所以他們以為解救之道,務在明心見性,轉迷開悟,破我執,
滅無明,除情慾,造淨業;成正等覺,證大涅梁。但佛家既視人生意義,僅為老死憂悲苦惱,為求「滅死」離苦,從而「滅生」「息命」;這乃是「因噎廢食」,
「飲鳩止渴」,何啻一種靈魂的自殺;這與基督教「出死入生」的「永生」之道,誠有天壤之別。複次佛家把人類社會,視作情器世間各種現象交感之因果作用,而
寄其希望於一種空幻的所謂「真如法界」;使一般佛徒,沉溺於一種麻醉的催眠狀態,乃自以為「成正等覺」,而不求神的國度降臨,神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
天上。這種空苦哲學,實足使人類漠視其社會責任,從而趨於悲觀與厭世。一般佛徒,雖設詞巧辯,否認悲觀,大言救世。但事實勝於雄辯,證諸一般佛教國家人民
精神之頹喪,社會文化之落後,即可見其流毒之深重。此則我國儒家學者韓愈,早經痛加詞辟。略謂佛教來華以後亂亡相繼,祀佛求福,乃反得禍﹗(見韓愈《諫迎
佛骨表》)
道家認為人類社會的罪惡,乃是由於人之造作虛偽;故禮法刑政,仁義道德,無非表示人之「大偽」(《道德經》十八章),而社會國家治平之道,消極方
面,端在「絕聖棄智」、「絕仁棄義」(同上九章);積極方面,端在「致虛極,守靜篤,歸根複命,而守常道」(同上十六章)。他們認為人類無法自救,治平之
道,非賴人力;所以主張︰「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為無為,則無不治。」(同上第三章)這樣人類社會,自能恢復真朴祥和的境界。老子的
思想,就其「絕聖棄智」,反對人類自負自義的一點來說,自較庸俗的人文主義者遠為高明;可惜他們所講的「道」,既是一種玄妙而不可言說的觀念,因此他們達
生複命的道理,遂流為一種委天任運的放浪主義和玩世不恭不負責任的生活態度,使人類社會失去了積極推動的力量。吾人固不否認他們歸真返朴,無為而治的哲
學,有其崇高的意境;可惜這一個崇高的境界,卻僅是一種「可望而不可即」的「水底撈月」的空想。誠以人類自始祖犯罪以後,已被神逐出「樂園」,伊甸東邊,
「有四面轉動發火焰的劍,要把守生命樹的道路」,實已「回天乏術」,「歸真」無門,「返僕」沒由,只有循救主耶穌基督用他為我們所流的寶血所開的一條「又
新又活的路」(來一○20 ;並參太二七51
;弗二12一16),才能「歸根複命」,朝見聖父。此中至理,不僅道家未曾窺測;一切凡俗的教主,亦俱未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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